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知青岁月里,我的红玫瑰与白玫瑰丨人间·再见8

是星 人间theLivings 2019-08-01

“你复习考试的时候,你读书的时候,是阿春撑住了整个家。现在你日子好过了就想甩手走人?你读这几年书就光想着干这事了?”


配图 |《山楂树之恋》剧照



再见8丨连载09



东生伯遇到大伯母,也就是后来我称为春婶的女人,是在他下乡接受再教育的第3年。

东生伯对春婶是不能不满的。虽然她不像雷清园那样,看过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,懂得李白、杜甫和莎士比亚,但她无疑是勤快的,不仅洒扫喂猪样样拿手,而且好生养,极为符合奶奶对儿媳妇的要求。只不过偏偏,春婶就是挠不中东生伯心里的那块痒,尤其在1978年他高考之后,那块痒越长越大,最后索性就自己长脚跑了出来。




1973年,18岁的东生伯高中毕业后响应号召,去了距离河池县城30多公里的优洞村插队当知青。同去那里的知青还有16个人,东生伯和同乡的老四伯被分在一起。

当年,优洞村外的化工厂还没建,横过村口的二级公路也还没影,山坳中间的平地全被村民开垦成了豆腐块儿似的田地,为了显示界限,田地中间的田垄垒得很高,肆意生长着车前草、马尾鞭和蒲公英。两季粮食种下后,村民们干得最多的活就是锄草——用手拔起草根,抖掉泥块,再拿锄头刮去沟里和地面上的野草,只是要仔细,不能伤到种在中间的粮食。

“你又砍到我的秧了,难道你连锄草都学不会?”东生伯下地的第一天,就见到田老汉对一名女知青指手画脚,老汉用夹着旱烟的手指了指地上:“跟你讲过几多次,韭菜是韭菜,回头青是回头青。你爸又不是被我的韭菜打倒的,你专门锄我韭菜做哪样?”

闻言,女知青停下手里的动作,站起来瞪着田老汉,后者则拍拍屁股,撂下一句“看我做哪门?我又没说错”,就走开了。

那是东生伯第一次见到雷清园,她瓜子脸,双眼皮,身上的衣服虽旧但干净,乌黑的头发均匀地梳成左右两股,再打起麻花辫。后来东生伯对我父亲回忆起这次初遇,说:“光是看她的样貌,就把她和其他女知青区分开了。” 

我爷爷去世得早,当时在供销社工作的奶奶独自抚养包括东生伯和我父亲在内的兄妹7人,东生伯身为大哥,干农活可谓无师自通。他走过去,摘下两片叶子,给雷清园做对比:“很容易区分嘛,韭菜是扁的,回头青有边边角角。”

但雷清园并没有理会东生伯,也没有看他手里的草,只是兀自又蹲下去铲起来。

那些年,优洞村的知青房还不完善,都是三四个知青一组轮流在村民家造饭(做饭)。一次吃晚饭,东生伯见雷清园用一个缺了角的瓷碗盛出粥和辣椒酱,目不斜视地走到门口独自吃起来,这时他才听说,雷清园虽然长相标致,但偏偏是个“黑五类”的子女,在这里很不受待见。

“骄傲个什么劲!和我们干一样的活,还整天想着回去当大小姐。”一个女知青看着门外的雷清园,不屑地说道。

另一个也附和:“都来接受再教育了,裤腿还用绳子系起来,真是冥顽不灵!”

东生伯扭头看去,发现雷清园确实把裤腿扎了起来,露出纤细的脚踝。他不置可否,他觉得这样还挺好看。




清明前后,春雨伴着滚雷浇透了隔年的田地,刚播下去的早稻开始泛出透亮的黄绿色。

东生伯和老四伯的坯墙还没砌到一半,就听说猪圈里的猪又跳出栅栏到处乱撞了。猪是雷清园养的,像整天吃不饱似的,总是惨叫,还隔三差五地跳栅栏。几个男人同时上阵,才把猪围堵在圈外,这时雷清园的脸上身上已经布满了臭乎乎的污垢。

“不识好歹,”她用手往脸上一抹,“一天吃三餐猪菜,还不知足!”

东生伯看了一眼猪槽,哭笑不得:“你这个喂法,难怪猪饿得跳栏。”

新鲜的猪菜打回来,应赶紧用镰刀斩碎,放到锅里熬煮,之后再舀到食槽里。雷清园没干过农活,只像养鸡撒谷一样,把菜剁碎了抛进猪圈,这样猪是不吃的。

“你不会做很正常,以后这种事叫我们一声。”东生伯点起柴火,把猪菜放进锅里熬煮成黏稠的猪食,雷清园率先一步,把猪食舀进桶里,也不忸怩:“我自己会干。我也是可以改造好的子女,不像你们说的那样娇气。”


东生伯说,和雷清园熟络后的那两年是他知青时光中最美好的日子。

乡下伙食寡淡,他常到田里捕田鼠、捉飞虎,回来用干辣椒爆炒一下,再给雷清园分去一碗。如果走运捉到菜花蛇,就奢侈些炖肉汤。女知青一开始不敢吃这些东西,但后来实在抵挡不住山中清苦,连雷清园都能喝下一大碗蛇汤。

农闲时,雷清园还会读诗、吹口琴,她吹知青之歌《到农村去》,东生伯就在一旁哼唱。

后来,他们得到一次回家探亲的机会,雷清园就用自己的几块钱补助,专门为东生伯带回了一包香烟。那香烟和田老汉自己用烟叶卷出来的旱烟不同,是带滤嘴的,他舍不得抽。

入冬之后,修补房屋时,老四伯在房上对东生伯提起:“雷清园准备调去高工村了,你知道吗?——她城里的男友出了力,调去高工村,就相当于返城了吧?”

高工村离市中心不过几公里。这个消息在知青队伍里迅速传播,大家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——雷清园一下子又变成了众矢之的,她摆在桌上的白粥被人随意弄翻,她养了一年的猪被宰时,自己没有分到半斤肉,因为“不能把肉给逃兵”。而她也不争不闹,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,把下巴抬得更高了。

不久,雷清园果然顺利地调走了,东生伯将她送到村口,斗胆问她将来的打算。雷清园站得笔直:“我要回到城里去。”

晚上喝酒的时候,老四伯拍拍东生伯的肩膀,劝解道:“像雷清园这样的女人,是不会喜欢上一个只会插秧刮草、煮猪食、熬蛇汤的男人的。”




雷清园离开后,之前那些骂她是“逃兵”、“叛徒”的几个知青,靠给大队长送的几斤红薯、几条好烟,拿到了脱离农村、进工厂工作的机会。知青队伍里也传出消息,他们或许再也出不了大山了。

东生伯就是在这个时候遇到春婶的。

春婶是优洞村本地人,和雷清园不同,她五官扁平,身材矮胖,嗓门也极大,喝粥的时候“哧溜”作响,像一管擤不完的鼻涕。知青轮流到春婶家造饭时,春婶一眼就看中了东生伯的老实能干,三天两头地把土鸡蛋往知青队里送,东生伯怎么也躲闪不及。

东生伯暗地里对老四伯讲:“这见识过了土酒,再喝兑水的米酒,总感觉不是这么回事。”

老四伯却劝他安下心来:“过日子,不就是这么回事。”

后来,东生伯实在找不到回城的门道,也就只好这么定了下来。他把春婶带回家,单见了奶奶,并没有正式介绍给其他叔伯。又把春婶家外面的旧屋修缮,送去一刀五花肉和一把面条,就算是正式和春婶住在一起了。

春婶是个持家好手,洒扫庭除、铺床叠被样样来得,只是不重打扮。东生伯偶尔回城洗个澡,春婶就会当着小姐妹的面,笑他“城里人难养活”。她把尿素袋改成裤子,给东生伯穿上,任他头发油垢、胡子拉碴。久而久之,东生伯也不抽香烟了,就跟着田老汉把干透的烟叶闸成丝,卷进泛黄的纸里,往村口一蹲,连老四伯都看不出那是读过书的东生伯。


东生伯原本是想再熬几年,将来进厂当个工人,也就心满意足了。可就在这时,高考恢复的消息像大风似的狂刮而来,而且越刮越响。一天,老四伯从外面一溜烟地跑进来告诉东生伯:“高考试点通过了,年底就恢复高考!”

这时已经是1977年11月下旬,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考试了。

东生伯和老四伯立刻就向大队长请假,进城核实消息。城里已经挤满了人,地区高中前更是热闹非凡。老四伯带着东生伯挤到人群前面,指着黑板上贴着高考恢复的红头报贴,念道:“不超过25岁的工人、农民、上山下乡知识青年等等,都能报考,有技能者,条件放宽到30岁以下。”

已经有很多人在排队报名了。老四伯兴奋得脸发红:“我也要去排队,你报不报?”

东生伯却犹豫起来:他已经快5年没触过课本,很多知识都忘记了。停课11年,高考是说恢复就能恢复的吗?能保证公平吗?在这样的将信将疑中,他决定,算了。

可春婶知道后,反将他骂了一通:“猪饿了还会跳栏呢!考不上又不掉你一块肉,考上了你可就是‘鲤鱼跳龙门’了!”

报名成功的知青很快掀起复习热潮,到处找资料、抄笔记,这种情绪也感染着东生伯,让他有些后悔。好在1978年2月成绩公布后,优洞村几名参加高考的知青都没有考上,老四伯的物理和数学甚至得了0分,这才让东生伯心中的遗憾稍稍平息一点。

东生伯安慰老四伯:“就当积累经验嘛,明年和我一起再考。”

老四伯也乐呵呵的:“我没什么要紧,大把人考不上呢。”

后来东生伯了解到,1977年省里的40多万考生,最后上榜的只有几千人而已。




1978年初,东生伯通过招工,进入钢铁厂成了一名工人。春婶也跟着他从优洞村搬了出来,住进了10多平米的单位房。

高考的消息再次传来时,奶奶首先不同意:“你现在应该安心工作,生娃娃。”春婶父亲也是同样意思,他叮嘱春婶:“不要给男人读这么多书——书读得多,人想得多。”

春婶虽然只读过小学,但也明白读书的重要性:“不读书就一辈子没文化,将来娃崽继续没文化。不能养家没关事,我个大活人难道还赚不到钱?”

听了这话,东生伯才放宽了心。

那年3月,在地区高中的教室里,东生伯递交了报名材料,并报了他比较薄弱的理科。此后,东生伯白天上班,晚上挑灯夜战,家里一应事务全都交给了春婶。

春婶自己扛回几十斤的碎煤,东生伯在屋里复习,她就在屋外打煤球。她还想办法从老家拿了些鸡苗,就在工厂分配给每户职工的5平米大小的仓房内饲养,鸡长大了,就宰了给东生伯补营养。

有人调侃:“你家男人真是宝贝啊,粗活重活舍不得给干,吃得却比孕妇还好。”

春婶骄傲地回答:“他是读书人,以后要考大学呢。”

但春婶能给东生伯的帮助,也只能到这个程度了。1978年高考是国家统一命题,复习大纲极为有限,诸如《数理化自学丛书》等资料更是难求。东生伯仍用着自己上学时的课本复习,心里忐忑,饭也吃不下去。春婶颇为不解:“都是书,有什么不一样?我看都差不多的嘛。”

东生伯只能找老四伯诉苦:“教材太旧了,我连大纲都没见过。听说古文考点更新了十几篇,而这课本里却只有一篇。我的数学也不好,几乎都忘光了……”最后还是老四伯亲手抄了一份复习资料给他送来,才解了燃眉之急。

厂领导对厂里几个参加高考的考生非常重视,有前辈还主动为东生伯借来自行车,以确保他能准时到达考场。钢笔也是借来的,数学考试要用的尺子,都是东生伯临时用车间的刻度尺在纸板上新做的。

那年夏天考试时,两个人一桌,没有风扇。第一天考语文、数学,然后是物理、化学、英语,好在除了报考和英语有关的专业,其他专业的英语成绩不计入总分。东生伯松了一口气——他连英语有多少个字母都弄不清。

东生伯已经有了工作,哪怕考不上也影响不大,但长时间的复习,让“继续读书”变成了一种迫切的愿望。考完,他觉得自己发挥得不好——作文是他从没接触过的体裁,数学也有很多题目看不懂——所以高考过后,他继续回到岗位老实干活,不再想考试的事。

想不到,8月的一天,厂领导兴冲冲地跑到家里,通知东生伯,他可以去教育局填志愿了。




那年省本科分数线是295分,东生伯因为数学没考好,考上一所大专。

消息很快传了出去,那些天,春婶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,挺直腰板出门买菜,听别人在背后议论她“当宝贝养的男人考上大学,以后日子可就好过了”。

东生伯的学校在距离县城200多公里的省城,坐火车得一天一夜。8月底拿到录取通知书后,9月份就要入学。奶奶提醒东生伯“好好读书,不能对不起阿春”,反倒是春婶神色轻松,不相信东生伯能掀起什么波澜。她接替东生伯在钢铁厂里的岗位,成为一名女工,开始养家。

放假回来时,东生伯已经城里人打扮了,白衬衫扎进裤子里,还打上了皮带。和春婶上街,别人都以为他是春婶的弟弟。听到别人这么说,春婶的声音一下高了八度:“他是我男人!就是那年考上的啊,我当时帮他……”又将她陪东生伯备考的事说上一遍。

回到家,东生伯指责她太张扬,春婶则不以为意:“我说的是事实嘛。”

有时,东生伯来了兴致在家里念英文字母,春婶大笑:“你念的是什么鸟语?”

东生伯正色道:“这是英文。”

见英文对春婶的吸引力还不如账本大,东生伯也就不再说了。


1980年初,我的大堂姐娟儿出生,春婶托人把消息告诉远在省城的东生伯后,东生伯次月才回到家里,只是抱了抱刚出生的娟儿姐,就匆忙离开了。

东生伯读书期间,虽然每月有12块钱的补助,但还不时地向春婶要钱。当时正值各种小本经营有所抬头,为了养家糊口,春婶便顺势做起了小买卖。她利用别人休息的星期天,去市场低价购回塑胶凉鞋、解放鞋和面条,再把这些当时只能凭票获得的商品,用一辆破旧不堪的二八车驮着,背着娟儿姐到附近的乡村去倒卖。货卖完了,再从乡下买回鸽子、柑子、土鸡蛋等农产品,在夜晚城市的街道上,摆流动摊点兜售。

没多久,这个赚钱的门路就被别人效仿了。春婶又和附近的打鱼佬合作,几毛钱一斤的石螺大批量采购回来后,泡水吐泥,洗得干干净净,再放辣椒爆炒、加水煮成当地人最爱吃的焖螺蛳,夜晚继续带着娟儿姐去摆摊。有时碰到赖账的青年,她便手握大铁勺,追出去破口大骂,骂到那人下次不敢再次经过为止。

在春婶忙活养家的时候,东生伯和同学游历了半个南方,从《莎士比亚全集》读到了《希腊悲剧选集》。当他再回到家时,见到的春婶比之前更胖了,穿着油腻的工作服,油腻的灰色围裙,嗓门也比以前更大了,细数着石螺又涨了几毛钱,奶粉涨了几块钱。

东生伯对此颇为不耐烦:“你张口闭口钱钱钱,怎么不去多看书——知识是无价的!”

春婶将铁勺在锅里敲得哐啷响:“我看书当然可以啊,你女儿谁来养?”

东生伯一听摔下筷子,当天就回了学校。

后来,东生伯虽说也回过县城几次,但要么到我们家小住,要么回老家找老四伯胡聊海吹,回家也只是趁春婶不在的时候,抱抱娟儿姐。

彼时我父亲刚成家,劝他:“你有空就去带娟儿,大嫂一个人上班带娃崽,哪里忙得过来?”

东生伯却坦言:“我和她说不到一块儿去,鸡同鸭讲。在那个家,我一整天都说不上一句话。”

没多久,有人在城里看到东生伯和一个女人举止亲密,闲话在熟人之间传开了,扯是拉非的邻居还专门告诉刚上幼儿园的娟儿姐:“你爸偷偷在省城养女人了,不要你们娘俩了。”




我们本以为传言是捕风捉影,谁想东生伯还真的带了个女人回来,就是多年前一走了之的雷清园。

大专毕业后,东生伯分配到了一家国营工厂当技术员。除了每月去看看娟儿姐,他从不与春婶说话。工作一稳定,他就开始联系过去的知青朋友,到处打听雷清园的下落,不久就得来消息说,知青大返城后,她和男朋友也分手了,而且高考两次都没考上,至今仍留在县城里,靠着家里的关系谋到了一份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的工作。

再见面时,大抵生活不易,雷清园没有了过去的清高,但依然很瘦,爱打扮。而东生伯也不再是过去那个只会捉蛇捕鱼的知青,他穿得有模有样,还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。

于是在1987年的一天,东生伯将雷清园带回家,死活要和春婶离婚。

据说那天两人吵得很凶,春婶将雷清园挠了一顿,见东生伯将她护在身后,又把东生伯的衬衣扯烂了一半。

冷静下来后,春婶说:“我不同意——娟儿才刚上小学,我一个人没法养活。”

东生伯气急败坏:“你还好意思不同意?你看你刚刚那个样子,野狗都没你这么疯!”

随后,东生伯到处与家里人放话,说春婶就像白开水,平淡无奇,不是他想要的妻子。他心上的裂痕,白开水是填不满的。我父亲有些气不过,反问他:“当初你复习的时候,大嫂为你养了两批土鸡,这你怎么不说?”

春婶也没闲着,她把几个叔伯家都走遍了,希望能有人给她撑腰。来到我们家时,她向我母亲哭诉:“我知道他一直看不起我,家里面有个铁盒放他以前的东西,里面有两张那女人的相片,我的相片他一张都没有!”

无奈叔伯的劝对东生伯并不起作用,最后春婶只好自己跑到雷清园上班的百货公司闹事,并威胁东生伯要去他的单位告状,让他身败名裂。

虽然东生伯当时只是个技术员,但将来极有可能成为厂长。因为害怕后院起火,影响前程,他也就不再提离婚的事情了。只不过他和春婶的关系急转直下,见面不免一顿吵打。


谁想,同样的事情会在1998年再次发生,那次,东生伯将雷清园光明正大地带回了老家,大家这才知道原来他们仍有联系。

彼时我已经上小学,当东生伯带着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、面无表情的女人进门后,我就被母亲赶到了楼上,虽然不能亲眼看见,但我还是伸长耳朵细细听着。

嘈杂的人声里,一位年长的叔公骂东生伯:“你复习考试的时候,你读书的时候,是阿春撑住了整个家。现在你日子好过了就想甩手走人?你读这几年书就光想着干这事了?”其他亲戚则纷纷指责雷清园,说她不该介入别人的家庭这么多年。

我记得那天春婶始终在场,她从头到尾不置一语,仿佛失去了力气。


这件事最终能得到解决,是因为娟儿姐未婚先孕了。

夫妻感情出现问题,受影响最大的就是孩子。娟儿姐从小就不爱读书,中专延了几年都没毕业,没多久又有怀孕的消息传来,东生伯知道这事后,气得不行,把她一路打回了家。

那天深夜,娟儿姐被东生伯一脚踹进门,踉跄跌倒在地,紧接着铁板似的巴掌就往她身上脸上打。

“没家教、不要脸!”东生伯边打边骂,亲戚根本劝不住。

娟儿姐吼他:“我当然没家教,我有妈生没有爸教,我是狗X的种!”

难言的尴尬中,东生伯停住了手,稍稍安静下来,娟儿姐和春婶的抽泣声这才稀稀拉拉传出来。

这件事后,东生伯再也没有提过离婚的事。他老老实实地住在家里,虽然和春婶形同陌路,好在一直守着娟儿姐,安排她进入一所幼儿园成为幼师,又安排她相亲、结婚。

有一年春节,春婶说起东生伯要收她工资卡的事——东生伯把回家住视为一种妥协,认为应该得到补偿。春婶不想离婚,便交卡息事宁人。无奈,东生伯和雷清园仍有联系。

“拿我赚的钱给那个女人买衣服,可我咧,身上连多出来的一块钱都没有。”说这话时,春婶无不委屈。但亲戚们听了也只是斥责东生伯两句,并没有起任何作用。

2010年,妯娌之间约好一起去北京旅游,春婶本来打算拿回自己的工资卡添置行李,但遭到了东生伯的反对:“你看看自己,还穿得下什么好衣服。”

春婶一气之下,趁东生伯不注意,从抽屉里拿了600元,毅然跟我母亲和二伯母踏上去了北京。但因为害怕东生伯事后责怪,玩时也不敢多花,回家时还剩了200元。

娟儿姐对东生伯算得上是憎恨,我曾听到她问春婶:“我爸这样的人,你是怎么受得了和他过了这么多年?——我以后才不会管他的死活。”

“我要不是为了你早就离婚了。以前你外公和我说,男人书读得多了,人就容易想得多,我要是听他的就好了……”




东生伯帮娟儿姐相中的男人,是在电信工作的技术员,家境了得,但那男人好赌,又爱家暴,娟儿姐提出离婚时,他还找人在巷子里将娟儿姐打了一顿。最终还是家里的叔伯出面,才将离婚手续顺利办了下来。

2016年,娟儿姐再婚,并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儿,人生终于顺遂了。和东生伯纠缠了大半生的春婶,这时也选择了放手。彼时两人都已年近60岁,春婶离婚后住在娟儿姐的家里。东生伯则将自己的积蓄拿出来买了一套二手房,和雷清园一起住了进去。娟儿姐明确表示,将来不会赡养东生伯。

两人离婚后,亲戚因不喜东生伯的行为,不愿与他多做来往,有些消息还是从县里的家具老板那里听来的。

“房里之前的家具都没要,非要再订做一套。”家具老板笑起来,露出一口黄牙,“他把房子重新批烫过了,还非要做一个梳妆台,我讲他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浪漫。”

今年年初,东生伯带着雷清园回老家过年了,面色红润,看起来很幸福。吃饭的时候,还亲自为雷清园盛饭斟汤。他们没有领结婚证,但东生伯不甚在意:“黄土都埋到腰了,也不急于一时。”

雷清园盯着菜,轻轻点了点头。


去年夏天,我独自在家时,东生伯上门,手里拎着灵活的土鸡,说这是他早上特意到农村买的,给我们送来一只。我留他吃午饭,他却着急要走:“不用留了不用留了,你雷姨还在家等我回去做饭呢。”

我从阳台上看着东生伯骑着摩托车远去的背影,想起他和春婶在一起的那些年,连菜市场都没进去过。

编辑 | 任羽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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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 星

前幼儿园教师,在读研究生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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